the confessional, the wandering, the lichtung
世界上另一个我:徐世琪与Lauren O
文:唐一菲徐世琪隆重呈献:宇宙最强之悬浮者──Lauren O
M+,香港
2023年6月9日至10月8日
在2022年威尼斯双年展外围展中,香港呈现了艺术家徐世琪的展览“悬浮:香港在威尼斯”。与之相比,M+正在展出的回应展“宇宙最强悬浮者:Lauren O”是羞赧而沉浸的:坐落着巨大秋千、马戏团舞台、张贴海报的室外空间被堆积如山的昏暗室内空间取而代之。日记般的研究图纸从地面蔓延至天花板,地上堆满小型几何模型,悬挂于展厅一隅的迪斯科球旋转闪耀,无数光斑笼罩。这似乎也意喻着,这场展览将从公共场域回撤,一段更接近真假难辨的个体历史将由Lauren O——一位上世纪60年代的悬浮者、反战者——自己讲述。
Lauren O作为展览的主角,延续了徐世琪从《Rosy Leavers的前世今生》(2017)和《宇宙急call》(2019)以来惯常使用的推想式的创作手法,将虚构人物、社会事件、精神隐患、历史档案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串联起来,呈现了一场另类的社会幻想。展览中的Lauren O执迷探索宇宙与几何间的关联,最终抵达了一个作用于意识的仪式般的动作——悬浮。第一个展厅中央呈现了以十字架展台作为基底的一批几何模型,从下到上为纷纭形态的多面多棱体和支架。致力于“悬浮”的研究背离了现代物理和数学,不再视生物演化、科学实验、自然法则为不可撼动的事实,与重力和秩序对抗。现场图纸有两百多张笔记,既包括Lauren O收集的20世纪60年代反文化运动(counterculture movement)中嬉皮士的书籍和剪报等资料,也有对五角大楼能量结构的分析和拆解。笔记本大小的纸张上交织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魔鬼图示、螺旋状能量波、几何拓扑等。而一些1967年反战活动“五角大楼驱魔仪式”和“悬浮五角大楼”的研究项目则透露出Lauren O的野心不止于工作室中的宇宙。
如果说第一个展厅铺陈了Lauren O个人研究和精神狂热世界的病理性线索,内部的展厅则勾勒了Lauren O所在的无政府主义团体Laden Raven和他们所处的时代——上世纪60、70年代属于致幻剂与嬉皮士, 也荒诞、激进,充满新生事物和理想主义。反文化运动中,来自不同背景的人们开始质疑既有的生活、工作和社会制度,不同程度和范围的反权威行为接连发生。成长于这个时代的Lauren O是Laden Raven的一员,这个由走钢丝演员和马戏团成员创立的团体亦是一个典型的乌托邦社群。在展览中,巨大几何体上演绎了展览中的主要影像作品《The Magnificent Levitation Act of Lauren O》,其中穿插着Lauren O的自我悬浮、Laden Raven成员的杂技表演、60年代民权运动的街头场景、五角大楼反战事件、越战时期的战俘营等画面。这支影片和展览的高潮落脚于1967年10月20日的五角大楼事件,二十万余名群众走上街头,围绕着华盛顿的五角大楼吟唱,试图驱除藏身于五角大楼、引起越战的“恶魔”。反战者试图让五角大楼悬浮,但五角大楼最终没有升入空中,越战也持续了七年之久。影片尾声,在一个仿佛潜意识空间的场域,如致敬Lauren O一般,徐世琪将自己以优美的舞蹈姿势悬吊,缓慢旋转,逐渐形成一颗迪斯科球的幻影。镜头逐渐推近,如同大梦将醒,她侧躺着,口中竟吐出一颗小小的迪斯科球。
迪斯科发源于隐秘的地下文化和少数群体,其中前所未有的胆量和快乐却带来了超越阶级的文化变革。迪斯科球这条线索贯穿于整场展览,艺术家借用迪斯科球的折叠反射,演绎出一套系统不断翻转为另一套系统时,无数现场交织出的叙事缝隙、无数歧义叠加出的极限空间。迪斯科球承载了消亡,见证了历史,同时建立了有迹可循的浪漫主义新支点。它就像内厅悬挂的、由发丝刺绣而成的巨大Laden Raven标志——一副变异、缝合的雀鸟身躯,腹中却孕育着胎儿。
徐世琪的作品一直透露着强烈的复古气息,往往从历史中摸索到崭新的切口,虚构不同事件的微妙关联,拂开一些被遗忘的角落。Lauren O的角色来自两个原型,其一为奥克塔维亚·E.巴特勒的小说《播种者寓言》(1993)中的主角劳伦·奥拉米娜(Lauren Olamina),她在世界末日中建立了“地球之种”的乌托邦;其二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中的经典病例Anna O。整场展览中,在Lauren O这个人物面目模糊而不可辨认虚实的同时,艺术家徐世琪的主体意识也与她难舍难分了。Lauren O成为了徐世琪或是说仍怀抱理想主义者的分身,悬浮的要义仿佛是要将既定身份、时代语境、知识系统、社会制度暂时搁置,尝试诱发和勾连一些可能的思潮和行动。当物理之身离开依托,反而是信念开始找到方向的时刻。新的历史有可能从一颗迪斯科球开始。
——刊登于《艺术世界 ArtReview》